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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一方总占便宜,另一方总吃亏,那么这样的商品交换,是不能持续下去的。”
不能持续下去的结果是什么?
我握着笔,字歪歪斜斜写得飞快,像扔了拐杖的人迈开打晃的腿往前跑。
“不能持续下去的结果,就是中国大地上,因此而起的各种冲突和群体性事件,以至于‘征地’这样一个普通的经济行为,演变成为我们这个转型时代最重要的社会问题之一。”
我明白了,这个“穿”
过去的东西就是逻辑。
深夜里,我细看当年的节目。
二〇〇四年,我坐在福建一个村庄的石头磨盘上,问对面的小孩:
“你几岁啦?”
她两只小辫子上系着红色的塑料花,怯怯地伸出五个指头。
我说:“上学吗?”
孩子的奶奶说:“没有钱。”
她七十五岁,房子被拆了,没有土地,没有社保,儿子死了,媳妇走了,帮人扫地养活娃娃,将来让她去学裁缝挣钱。
“你想上学吗?”
我问那孩子。
“想上。”
她看我一眼,仰脸看她奶奶。
奶奶满面的悲苦,孩子嘴一弯,哭了。
老人把孩子按在胸前,无声地哭,眼泪沿着皱纹纵横地流。
小孩子的哭声憋着,过了好一会儿,才从胸前很闷地爆发出来,哭了很久。
小仲在剪辑的时候,这哭声随着村庄的镜头,一直上升到空中响彻整个大地。
镇里亲自成立开发公司,把土地卖出去给工厂,这笔钱进了开发公司的账,再去买地。
大量征的地闲置着,有个纺织厂的地荒了四年,我们的车绕着上千亩荒地转了好久,沙填到了半人高。
买地时是两万五千块钱一亩,现在最低价是十六万八千元一亩,企业不是在做生意,是在做土地买卖。
这种节目播出后,总有很多观众留言给我们,说把那些贪官污吏抓起来就好了,事情就解决了。
一九九七年修订刑法时,非法批准征用、占用土地就已被列入刑事犯罪,严厉程度在全世界都是前所未有。
但新刑法施行十年来,到我采访时,陈锡文说,还没有一位官员因此入狱——因为若想对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定这个罪,必须以他有“徇私舞弊”
行为作为前提。
也就是说,如果你抓到一个官员违法批地,但他没有徇私舞弊,就拿他无可奈何,而你抓到他徇私弊了,判的时候大多只能以受贿罪判,与违法批地无关。
这个罪名变得失去了牙齿。
我采访的违法批地官员,接受采访挺坦然,一位市委书记说:“九三年分税制改革,我现在一半以上财政收入要交给中央,剩下的这一点,要发展,要建设,经济增长有指标,我这儿没有什么工业,种田也不交农业税了,你帮我算算,我怎么办?也是一片公心,是吧,公心。”
这是周其仁说的“不要妖魔化地方政府”
的意思。
我们采访完,有的官员被处分了,逢年过节还给我发个短信,说谢谢你们当年的支持,现在我已改在哪哪任职了这话。
我卡住了,控诉我擅长,观众会在哪里掉眼泪我也知道,可这次,这矛盾密布的现实,要想砍一刀下去,却如入棉被,无处着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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