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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格尔一家住在科隆的圣热雷翁教堂广场上的一所小房子里,他们居家不事奢华,一切都为了舒适和安宁。
屋子里始终漂浮着点心和樱桃烧酒的香味。
萨洛美慢慢用完烹调考究的饭菜后,喜欢在桌上多待一会儿,用锦缎花纹的餐巾擦擦嘴;她喜欢在粗壮的腰身和肥胖粉嫩的脖子上系一条金链子;喜欢穿质地上好的衣料,精心梳理和纺织的羊毛还保留着绵羊活着时柔软的温暖。
她的胸衣小心地护住前胸,证明她是一个朴实而不生硬的正派女人。
她结实的手指弹奏安放在会客室里的便携小管风琴;年轻时,她曾经舒展过美妙婉转的歌喉,咏唱牧歌和教堂里的经文歌;她喜欢交织在一起的声音,就像她喜欢刺绣。
不过饮馔仍然是头等大事:宗教仪式所规定的年节得到虔诚地遵守,同时也与饮食上的年节相伴随,按照时令吃黄瓜或者果酱,吃新鲜奶酪或者新鲜鲱鱼。
但是太太的烹饪养不胖瘦小的马丁。
这只在生意场上令人生畏的看门犬,回到家中就变成了不会伤人的长毛狗。
他最大的胆量也不过是在饭桌上对女仆们说些轻薄的闲话。
夫妻俩有一个儿子西吉斯蒙德,十六岁时跟随贡扎洛·皮萨罗乘船去了秘鲁,银行家在那里有大笔投资。
近来利马的局势不好,他们不指望能再见到他了。
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儿多少弥补了一点他们的失落;说起这次姗姗来迟的怀孕,萨洛美不免觉得好笑,其中既有念九日经的回报,也有刺山柑花蕾酱的功效。
这个小姑娘跟玛尔塔差不多一般年纪;表姐妹睡同一张床,玩一样的玩具,一样被不痛不痒地打屁股,后来,她们一起上歌唱课,得到一样的衣服首饰。
胖子鞠斯特·利格尔和瘦子马丁,时而是对手,时而是伙伴。
三十多年来,佛兰德斯的野猪仔和莱茵河畔的黄鼠狼远远地相互监督,相互建议,相互帮助,或者相互损害。
他们知己知彼,惺惺相惜,无论是惊羡他们财富的旁观者,还是他们为之效劳也加以利用的王公将相,都无法做到这一点。
倘若要将亨利-鞠斯特投入到他那些工厂、作坊、船坞和领主庄园般的田庄里的金子折算成现金,马丁几乎毫厘不差地知道价值几何;佛兰德斯人笨重的奢华为他提供了笑料,同样被他笑话的,还有老鞠斯特用来摆脱困境的那两三种一成不变的蹩脚伎俩。
而在亨利-鞠斯特这方面,作为一位好仆从,他恭恭敬敬地向尼德兰女摄政王奉上她需要的款项,以便她购买意大利绘画和完成善举,当他听说巴拉丁选帝侯或者巴伐利亚公爵将首饰抵押给马丁时,不禁得意地搓搓手,他还得知这两位王公央求马丁借钱,利率堪比犹太人的高利贷;他带着一丝嘲弄的怜悯,称赞这只老鼠不是大口地撕咬而是悄悄地啮食世界的养分,这个病秧子蔑视看得见、摸得着、会被充公的财富,然而他在一页纸下面的签名抵得过查理五世。
假如有人对这些在权贵面前毕恭毕敬的人宣称,他们对现有秩序而言比异教徒土耳其人或者反叛的农民更加危险,他们自己想必会大吃一惊;以这类人特有的对眼前事物和细节的专注,他们料想不到自己成袋的金子和账簿所具有的破坏力量。
然而,他们坐在柜台后面,看着背光处一位骑士僵硬的形体,他用装阔来掩饰被打发走的担忧,或者看着一位主教优美的侧影,他想不花太多钱就建成教堂的钟楼,这时他们不由得微笑起来。
有些人喜欢的是钟声或爆炸声、骏马、赤裸的或者裹着绸缎的女人,而他们喜欢的则是那种可耻而又崇高的物质,被大声羞辱却在背地里受到膜拜或关切的物质,就像某些隐秘的部位,人们极少谈及却始终不能释怀,那黄灿灿的东西,没有它,安佩莉娅夫人不会在王公的床上分开双腿,大人也不能支付主教冠上的宝石。
黄金,它的多寡决定十字架是否要对新月开战。
这些出资者感到自己是现实世界的主人。
正如马丁对西吉斯蒙德,胖子利格尔也对他的长子失望了。
十年之间,除了几封要钱的信以及一册法文诗,家里没有收到过亨利-马克西米利安的任何音讯,那些诗大概是在意大利的两次战役之间酝酿而成的。
从他那里只能传来令人气恼的消息。
商人密切关注幼子的成长,以免再次失算。
他视如心肝的菲利贝尔刚到可以勉强拨弄算盘珠子的年纪,他就将他送去从不失手的马丁那里学习银行的技巧。
菲利贝尔二十岁时已经发胖了;在他精心学来的举止背后流露出一种天生的乡土气;灰色的小眼睛在总是半睁半闭的眼皮缝隙里闪光。
梅赫伦宫廷的这位财政总管的儿子原本可以过上王子般的生活;相反,他却擅长发现伙计们算账的差错;从早到晚,他坐在一间没有光线、损害抄写员视力的后厅里,核对字母组合数字,因为马丁不屑于使用阿拉伯数字,尽管需要做比较长的加法时也不否认它们的用处。
银行家渐渐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后生。
当他为哮喘或痛风所折磨,想到自己的末日时,人们听见他对太太说:
“这个胖傻瓜会取代我的。”
菲利贝尔看上去沉浸在他的账簿和刮字刀当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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