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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者的骨灰由一架麦道飞机托运回来,他还记得那天阳光灿烂,矮个子的奶奶在机场哭得老泪纵横,像块湿抹布。
“我奶奶认定这是一出谋杀,我爸从来没有心脏病,是我妈杀死了我爸,奶奶说我妈妈在那儿有了另外一个男人,和那男人一起同谋害死了丈夫。”
名叫天天的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说,“你相信吗,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,可能那是真的。
不过我妈妈每年都给我寄很多钱,我一直靠这些钱生活。”
他静静地看着我,这个离奇的故事一下子攫住了我,我天生就是那种容易被悲剧和阴谋打动的女孩。
在复旦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时候我就立下志向,做一名激动人心的小说家,凶兆、阴谋、溃疡、匕首、情欲、毒药、疯狂、月光都是我精心准备的字眼儿。
我温柔而热切地看着他脆弱而美丽的五官,明白了他身上那种少见的沉郁从何而来。
“死亡的阴影只会随着时间的递增层层加深,你现在的生活与破碎的往事永远只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。”
我把这意思跟他说了,他的眼睛突然湿了,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另一只手。
“可我找到了你,我决定相信你,和你在一起。”
他说,“不要只是对我好奇,也不要马上离开我。”
我搬进了天天在城市西郊的住所,一套三居室的大公寓。
他把房间布置得简洁舒适,沿墙放着一圈从IKEA买来的布沙发,还有一架施特劳斯牌钢琴,钢琴上方挂着他的自画像,他的脑袋看上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。
可说实话,我不太喜欢公寓周围那片居民区。
几乎每条马路都坑坑洼洼,马路两边布满了丑陋的矮房子,生锈的广告牌,腐臭不堪的垃圾堆,还有一到下雨天就像《泰坦尼克号》一样漏水的公用电话亭。
从我的窗户看出去,看不到一棵绿色的树,漂亮的男人或女人,干净的天空,似乎也看不到未来。
天天经常说,未来是一个陷阱,挖在大脑正中的地方。
他在父亲死后曾一度患上失语症,然后在高一就退了学,现在他已在少年孤独中成长为一名虚无主义者。
对外面世界本能的抗拒使他有一半的时间在床上度过,他在床上看书、看影碟、抽烟、思考生与死、灵与肉的问题、打声讯电话、玩电脑游戏或者睡觉,剩下来的时间用来画画、陪我散步、吃饭、购物、逛书店和音像店,坐咖啡馆、去银行,需要钱的时候他去邮局用漂亮的蓝色信封给妈妈寄信。
他很少去看奶奶,在他搬离奶奶家的时候,那儿正像一个不断散发腐烂气息的噩梦。
奶奶沉浸在西班牙谋杀案的没完没了的谵妄症里,心碎了,脸青了,神灵不见了,可她一直没有死去,到现在奶奶还怒气冲冲地住在市中心的老洋房里,诅咒儿媳诅咒命运。
星期六,天气晴朗,室温适宜,我在清晨8点半准时醒来,旁边的天天也睁开了眼睛。
我们对视片刻,然后开始静静地亲吻。
清晨的吻温情脉脉,像小鱼在水里游动时的那种润滑。
这是我们俩每天一开始必做的功课,也是我和天天之间惟一存在的性爱方式。
他在性上存有很大障碍,我不太清楚这是否与他心理上所受的悲剧的暗示有关。
记得第一次在床上抱住他,发现他的无助后我确实感到失望透顶,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会继续与他相厮守。
从大学开始我就被一种“性本论”
影响了人生观,尽管现在已有所矫正。
他进入不了我的身体,他沉默不语地看着我,全身都是冰冷的汗,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接触异性。
在男性的世界中,性的正常与否几乎与他们的生命一样重要,这方面的任何残缺都是一种不能承受的痛苦。
他哭了,我也哭了。
然后我们整夜都在亲吻、爱抚、喃喃低语。
我很快喜欢上他甜蜜的吻和温柔的抚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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