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埋葬中星爹的时候,中星没有回来,他远在北京上中央党校半年的培训班,葬礼就很简单,也没有吃饭,抬棺的人在坟上就散了。
等到十四天,也就是“二七”
,中星坐着小车回来,清风街落了一场雪。
雪不大,麦粒子状,落下来风就刮得满地上跑,但初冬的寒冷倒比三冬还厉害。
我最讨厌的是冬季,人心里原本不受活,身上就冷,只好闷了头,狠着力气在七里沟抬石头。
夏天义说我越来越表现好了,天义叔傻呀你,该给你怎么说呢?想着白雪是可以忘掉抬石头,抬了石头又可以忘掉白雪。
在七里沟抬石头使身子暖和了,手上却裂开了无数的血口子。
夏天义让我去商店买手套,清风街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,来运和赛虎在东街牌楼底下挽联着,我骂一声:滚!
拿石头把它们打跑,却怎么也打不跑。
那当儿,中星和他的司机背了两背笼东西往他爹的坟上去,中星在叫我,他说他知道了是我把他爹从虎头崖担回来的,要谢我,掏了一卷钱塞过来。
我刚要接钱,风把钱吹散了,我就明白这是他爹的阴魂在阻止他给我钱,所以,他的司机把钱捡起来再给我时,我坚决不要,说:“你要是真心,你把手上的皮手套送我!”
中星把手套给了我。
中星到底比他爹大方。
常言说,吃人的嘴软,拿人的手短,我就帮中星背了背笼到坟上去,给他爹磕了个头。
中星在坟上并没有哭,他烧了整整三捆子纸,还有那么一大堆印制好的冥票,票额都是“一百万”
、“一亿”
。
烧过了纸,他又烧背来的他爹的旧的衣物,有一堆衣服,枕巾,包袱布,还有那个出门算卦时背的褡裢。
他一件一件往火堆上扔,嘴里说:“爹,爹,我从北京回来了,你知道不,去北京上党校那是回来了就有提拔的。”
我说:“是吗,你要提拔到州城了吗?”
中星看了看他的司机,说:“我这是哄鬼哩。”
我立即就说:“荣叔荣叔,清风街要说出人,他夏风是小拇指头,中星是大拇指头,这下你在九泉下该含笑了吧!”
就把褡裢往火堆上扔。
褡裢很重,掏了掏,是一卷黄裱纸,是朱砂粉泥,是雷击枣木印,是那个我翻看过的杂记本。
杂记本上记录着中星爹所有的卦辞,也写得有意思,我就说:“中星哥,荣叔一辈子算卦,谁家红白喜丧离得了他?他过世了,得留件东西做个留念吧。”
中星说:“那你把这本杂记拿去。”
我便把杂记本揣在了怀里。
当天夜里,我坐在我家的炕上读杂记本。
读到第十八页,有一段他是在骂我,说我在土地神的小庙前正和人说说笑笑,他过去了我却不说了,是不信任他,更让他生气的是我给大家散发纸烟,连武林都给散了,陈亮也给散了,就是没有给他散。
他写道:“引生不光是个流氓,老惦记夏风的媳妇,而且是个狗眼看人低。
我手里有枪,我就毙了他。”
我一下子脸红起来,害怕这杂记本被别人看到,就把那一页给撕了,扔到了炕角。
一个人在炕上睡,睡不着,又把杂记本拿来看,里边再没有骂我的话了,几乎有二十多段都是他在为自己的病情算卦,写着他不得活了,春节前可能阳寿要尽了,而新麦馍馍是绝对吃不上了。
他在怨恨他的寿命太短,怨恨他的一生里,清风街欠他的多,人都是在算计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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