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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迎接新知事
张树亭很久以后才想起,民国初年,徐水县第三任知事王琴堂赴任那天,是骑一头毛驴来的。
那时候县长还不称县长,称知事。
现在的徐水也不叫徐水,叫安肃。
那一年,张树亭的父亲——润泉涌大烧锅老掌柜张根茂过逝还不足一年,按当地风俗,继任润泉涌烧锅主人张树亭还在服丧期内,但老子英雄儿好汉子,子承父业,润泉涌大烧锅老掌柜张老茂在时,为刚成立安肃议会议员,老掌柜一走,张树亭也自然而然为安肃县议会议员之一。
也正因为此,这年深秋,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,张树亭正欲出门,却被县公署公人通知:要他在辰时一刻,到南门外欢迎已从保定出发,来本县赴任的新知事王琴堂。
张树亭无奈,只好于辰时匆匆赶往南门外。
待来到南门外,这才知道,这天来南门外迎接新知事的,不光县议员,县公署所有公人,就连县公署厨子老赵,打杂老楚也皆到场,横七竖八站成一片。
一时间,也猜不透这位新任知事,是何等人士,竟让人们如此隆重迎接他,就连厨子老赵,打杂老楚也皆参加?一时间,南门外更加热闹起来。
说来这南门外,本就是一热闹之地。
大车店、旅馆、浴池、酒楼、饭庄、妓馆、当铺、茶馆、卖馒头、包子、大饼、油条、水饺、面条及卖驴肉火烧、豆腐脑的小饭铺,还有理发、修伞、修表、补锅碗瓢盆,皆聚集于此。
按当地约定俗成,一三五或二四六为集,这里却又天天是集。
又加上安肃城本处南北交通要冲,南下北上客商皆从此经过。
日日人喊马嘶市声不绝于耳,也不足为怪。
但这日,因所有县议员县公署公人及厨子老赵,打杂老楚等皆出现在南门外,且个个衣着鲜亮,挺胸腆肚,红光满面,所以,一时间,南门外更加热闹起来。
或者说,正因为他们的出现,南门外又一下子多出了许多看热闹的老人、妇女和孩子。
就见他们远远地站在南城墙根下,看着横七竖八站成一片的县议员县公署公人以及厨子老赵,打杂老楚等,或悄声议论,或大声说着家长里短,孩子们则跑来跑去或打闹到一团。
而厨子老赵则望一眼看热闹的人群和打闹成一团的孩子,对打杂老楚发牢骚道:
“也不知这个新知事什么来头,还要摆这么大的阵势来迎接?!”
老楚是个老好人,且长有一颗秃头,听老赵这么说,便摇着一颗秃头笑笑,倒什么也没说。
但从巳时到午时,骑牲口的,赶大马车的,挑担的,推独轮车的,坐轿子的,老幼相携的,南来北往穿梭如织,就是不见新任知事的影子。
不但没等来新知事,后来,到保定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说:今天一早儿,新知事就骑一头毛驴从保定城出发了。
但从保定到安肃,骑毛驴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,若一早出发,此时也早该到了。
可不知为何,午时都到了,仍不见新知事的影子。
也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,就见提前回去准备午饭的厨子老赵,又急急忙忙跑回南门外,告诉大家,新知事已经到了,现正在县公署门前与几个老汉闲扯篇呢。
大家伙儿一听,不由哭笑不得,又急忙掉头回县公署。
待来到县公署门前,果然就见几位老汉正围坐在一起说闲话,其他几位,大家倒都认识。
只有一位,大家望去,也就五十多岁年纪,白面皮,长条脸,戴一顶羊皮瓜帽,穿着鲜亮,说话举止很是得体,不用说,定是新任知事王琴堂无疑。
再探头看县公署院里,又见一头灰毛驴,正悠闲地吃从地砖缝里长出的小草,驴身上不见坐垫和缰绳,驴头上也不见笼头;大家伙儿见了,又是哭笑不得。
真是见驴如见人,想想民国成立还不到一年,安肃县已换三任知事。
看着这第三位知事不着三四的样子,大家伙心头不由又是一凉。
但大伙儿失望,张树亭却没有失望,或者说,张树亭根本就没有把新知事到任这回事放在心上,见新知事到了,便一转身,也赶紧回了自家润泉涌烧锅。
待回到烧锅,也没顾得上吃饭,就直接奔了烧锅后院牲口棚,从牲口棚牵出一匹枣红马,也不备鞍,取一条破口袋搭在马背上,骑上,又出南门,往东,直奔容城小祁庄而去。
张树亭直奔容城小祁庄,说来还是缘于他爹张根茂死后,烧锅前院店堂还一直没有一个合适掌柜。
就连张树亭自己都说不清楚,润泉涌烧锅都多少代了,都是张家人自己占甑口烧酒,而将前院店堂的生意交由外姓人来打理。
但张树亭很小的时候就记得,爷爷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。
张树亭的爷爷叫张来生,是一个瘦小老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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