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嬴政曾经以为,活着的母亲只是一个太后名号而已,身为儿子的他,永远都不会与母亲的心重叠交汇在一起了。
然则,今日一见母亲,一见那已经被细密的鱼尾纹勒得枯竭的眼睛,嬴政才蓦然体察,自己也渴望着母亲,渴望着那牢牢写在自己少年记忆里的母亲。
“娘!
我,看你来了。”
终于,嬴政清楚地说出了第一句话。
赵姬一声哽咽,猛然死死咬住了被角。
“娘要憋闷,打我!”
嬴政硬邦邦冒出一句连自己也惊讶的话来。
“政儿……”
赵姬猛然扑住儿子,放声大哭。
嬴政就势坐在榻边紧紧抱住母亲,轻轻捶打着母亲的肩背,低声在母亲耳边亲切地哄弄着。
娘,不哭不哭,过去的业已过去,甚也不想了,娘还是娘,儿子还是儿子。
赵姬生平第一次听儿子如此亲切地说话,如此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胸襟体谅着使他蒙受深重屈辱的母亲,那浑厚柔和的声音,那高大伟岸的身躯,那结实硬朗的臂膊,无一不使她百感交集。
一想到这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,赵姬更是悲从中来,哭得一发不可收拾。
旁边老侍女看得惊愕又伤痛,一时全然忘记了操持,也跟着哭得呜呜哇哇山响。
赵高眼珠子瞪得溜圆,过来在老侍女耳边低声两句,老侍女这才猛然醒悟,抹着眼泪鼻涕匆匆去了。
片刻间,老侍女捧来铜盆面巾,膝行榻前,低声劝太后止哀净面。
嬴政又亲自从铜盆中绞出一方热腾腾的面巾,捧到了母亲面前。
赵姬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,接过面巾拭去泪水,怔怔地看着生疏的儿子。
“政儿,这,这不是梦……”
赵姬双眼矇眬,一时又要哭了。
“不是梦。”
嬴政站了起来,“娘,过去者已经过去,别老搁心头。”
“娘没出息也。”
赵姬听出儿子已经有些不耐,叹息了一声。
“娘,”
嬴政皱起了眉头,“我没有多余的时光。”
“知道。”
赵姬离榻起身,抓过了一支竹杖,“跟我来,娘只一件事。”
看着母亲抓起的竹杖,嬴政心头顿时一沉。
母亲老了。
青绿的竹杖带着已经显出迟滞的步态,以及方才那矇眬的眼神与眼角细密的鱼尾纹,一时都骤然涌到嬴政眼前,母亲分明老矣!
刹那之间,嬴政对自己方才的急躁有些失悔,可要他再坐下来与娘磨叨好说,又实在没有工夫。
不容多想,嬴政扶着母亲出了寝宫,来到了池畔茅亭下。
毕竟,是娘要上书见他。
嬴政最关心的,还是娘要对他说的大事。
嬴政来时已经想好,只要娘说的大事不关涉朝局国政,他一定满足娘的任何请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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