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逸云少坐一刻,说:“二位大太早点安置,我失陪了。”
德夫人说:“你上那儿去?不是咱三人一屋子睡吗?”
逸云说:“我有地方睡,您放心罢。
这家元宝店,就是婆媳两个,很大的炕,我同他们婆媳一块儿睡,舒服着呢。”
德夫人说:“不好,我要同你讲话呢。
这里炕也很大,你怕我们三个人同睡不暖和,你就抱副铺子里预备香客的铺盖,来这儿睡罢。
你不在这儿,我害怕,我不敢睡。”
环翠也说:“你若不来,就是恶嫌咱娘儿们,你快点来罢。”
逸云想了想,笑道:“不嫌脏,我就来。
我有自己带来的铺盖,我去取来。”
说着,便走出去,取进一个小包袱来,有尺半长,五六寸宽,三四寸高。
环翠急忙打开一看,不过一条薄羊毛毯子,一个活脚竹枕而已。
看官,怎样叫活脚竹枕?乃是一片大毛竹,两头安两片短毛竹,有枢轴,支起来像个小几,放下来只是两片毛竹,不占地方:北方人行路常用的,取其便当。
且说德夫人看了说:“暖呀!
这不冷吗?”
逸云道:“不要他也不冷,不过睡觉不盖点不像个样子;况且这炕在墙后头饶着火呢,一点也不冷。”
德夫人取表一看,说:“才九点钟还不曾到,早的很呢,你要不困,我们随便胡说乱道好不好呢?”
逸云道:“即便一宿不睡,我也不困,谈谈最好。”
德夫人叫环翠:“劳驾您把门关上,咱们三人上炕谈心去,这底下坐着怪冷的。”
说着三人关门上炕,炕上有个小炕几儿,德夫人同环翠对面坐,拉逸云同自己并排坐,小小声音问道:“这儿说话,他们爷儿们听不着,咱们胡说行不行?”
逸云道:“有什么不行的?您爱怎么说都行。”
德夫人道:“你别怪我,我看青云、紫云他们姐妹三,同你不一样,大约他们都常留客罢?”
逸云说:“留客是有的,也不能常留,究竟庙里比不得住家,总有点忌讳。”
德夫人又问:“我瞧您没有留过客,是罢?”
逸云笑说:“您何以见得我没有留过客呢?”
德夫人说:“我那么想,然则你留过客吗?”
逸云道:“却真没留过客。”
德夫人说:“你见了标致的爷们,你爱不爱呢?”
逸云说:“那有不爱的呢!”
德夫人说:“既爱怎么不同他亲近呢?”
逸云笑吟吟的说道:“这话说起来很长。
您想一个女孩儿家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,什么都知道了,又在我们这个庙里,当的是应酬客人的差使。
若是疤麻歪嘴呢,自不必说;但是有一二分姿色,搽粉抹胭脂,穿两件新衣裳,客人见了自然人人喜欢,少不得甜言蜜语的灌两句。
我们也少不得对人家瞧瞧,朝人家笑笑,人家就说我们飞眼传情了,少不得更亲近点,这时候您想,倘若是个平常人倒也没啥,倘若是个品貌又好,言语又有情意的人,你一句我一句,自然而然的那个心就到了这人身上了。
可是咱们究竟是女孩儿家,一半是害羞,一半是害怕,断不能像那天津人的话,‘三言两语成夫妻’,毕竟得避忌点儿。
“记得那年有个任三爷,一见就投缘,两三面后别提多好。
那天晚上睡了觉,这可就胡思乱想开了。
初起想这个人跟我怎么这么好,就起了个感激他的心,不能不同他亲近;再想他那模样,越想越好看;再想他那言谈,越想越有味。
闭上眼就看见他,睁开眼还是想着他,这就着上了魔,这夜觉可就别想睡得好了!
到了四五更的时候,脸上跟火烧的一样,飞热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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